叶凡醒过来的时候,脑袋疼得厉害,等他试着动弹了会儿,他才现自己动哪儿哪儿疼,整个一扛了两煤气罐上十六楼的后遗症,搁被窝里抻抻懒腰,活动活动筋骨,他才睁开眼睛。
眼睛正前方是带着裂纹的天花板,这裂纹他看了二十多年,闭着眼他都能给你比划出来,但现在不对劲儿,非常的不对劲儿。
叶凡闭上眼睛,又把之前的事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他昨晚上确实是和城南那伙人干了起来,都操家伙了都,最后咋呼那一下,他的脑瓜绝对开瓢了,这不是关键,关键是他为什么现在好端端地躺家里。
好歹算得上个小头目吧,就算官儿不大也得是个官儿啊,脑瓜开瓢第一时间不给送医院去啊,还是说,其实自己已经睡了两三年,眼睛一睁开隔壁王大妈家的孙子都开始打酱油了?
这样的设想让叶凡一股溜从床上坐了起来,诗里怎么形容这动作来着?哦对,垂死病中惊坐起。
叶凡从床头柜上拿起台历,仔仔细细地看了不下数十遍,瞪着那年份跟不识字儿一样。
叶凡丢下台历,鞋都顾不上穿直往洗手间跑,对上镜子,他心里的猜想才算是给坐实了。
憋了半天,叶凡对着镜子了今早以来的第一个感叹:“操!”
他的声音还泛着那种刚变声完毕带着点儿沉闷的脆,可不是,如花儿一样的年纪呢。
下巴有刚冒出尖尖的胡渣,小寸头摸上去刺拉拉的,眉眼都带着青春的朝气,张扬又不做作。
高考结束的第一天,在别人还沉浸在解放的喜悦和酣甜的睡眠中时,叶凡对着镜子里突然年轻了十岁的自己呲牙咧嘴,恍若梦中。
俗话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叶凡确实是做了那么几年的“四害”
,但他一不打家劫舍,二不杀人放火的,要不是他打架那股不要命的劲头,说不定一辈子都爬不上过去他做的那位子,他打得可都是祸害,怎么就他遗千年了呢?叶凡想不明白。
还在一件一件回忆着未来十年自己干过什么事情的叶凡,听到门口传来响动,受了惊吓一样从沙上蹦了起来,他紧紧地盯着从门口进来的中年男人,眼睛一眨不眨的,跟那定位系统一样。
中年男人手里提着些蔬菜、熟食,熟练地放钥匙、脱鞋、换鞋,叶凡讷讷地开口,轻声低喊了句:“爸……”
中年男人熟视无睹,径直进了厨房,不一会儿厨房就传来水龙头哗哗往外冒水的声音,菜刀剁在砧板上咚咚的声音,和水进油锅时刺啦的声音。
叶凡觉得自己的喉咙堵得慌,像是塞了什么东西进去,莫名其妙的,就跟这突然消失无踪的十年一样。
叶凡不敢进厨房,他躲在门边儿上,看着叶生忙碌的背影,觉着这家特充实,特有烟火气,特有人味儿。
呛人的油烟味儿直往他鼻腔钻,忍着咳嗽,叶凡被熏得眼眶都红了,可他觉得这种感觉特别好,真特别好,像是生活突然有了奔头,他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儿。
他得好好活着,为了他爸,他也得好好活着,活出个人样儿来。
爷俩儿的菜式向来简单,一个醋溜大白菜,一个青椒爆牛肚,再就是半碟儿花生米,半碟儿腌萝卜。
叶凡坐在餐桌前,端起带着个豁口的碗,抽了抽鼻子,转了边儿,闷着头就扒起饭来。
叶生喜欢喝酒,甚至可以说是酗酒,就着小半碟儿花生米儿他能喝上一斤还不带歇,在叶生去世后的好几年,叶凡都不敢碰酒,生怕自己带上酒味儿,叶生会循着气味儿回来。
看到自己混成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他谁都不怕,他就怕叶生失望,可他总在干让叶生失望的事儿。
“爸,我想暑假找份工先干着,您看怎么样?”
叶凡吃到一半,突然放下碗,看着叶生说。
叶生充耳不闻,继续喝着酒,吃着菜,权当自己对面这人是空气。
叶凡早知道会是这么个局面,但是他还是有一腔的话想要跟叶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