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更想说他怎么怎么后悔当上混混,怎么怎么想踏踏实实地生活,怎么怎么迫于生计被逼无奈,怎么怎么跟人干架,怎么怎么进医院,怎么怎么因为医药费不够差点儿交代在那儿,但那都过去了,或者说……还没来。
这会儿,他还没有堕落到哪里去,除了原来性子犟点儿,顽劣了点儿,不知天高地厚了点儿,可只要他肯干活肯吃苦,还是能好好地挣钱、成家,然后让他爸抱孙子孙女。
“爸,暑假这会儿都招人呢,我去应聘试试,指不定就聘上了。”
叶凡一点儿都不在乎叶生是不是把他当空气,“等我工资了,我请你下馆子,咱爷俩好好搓一顿。”
叶凡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越说越高兴,其间叶生眼皮都没抬一下,自顾自地喝着酒,连吃花生米的频率都没有变。
吃完这顿饭都是一个小时后的事情了,叶凡没让叶生动手,抢着要刷碗。
手上油腻腻的感觉让叶凡觉得特别真实,原来他半夜回来的时候,这个家总乌漆麻黑的,跟巨型冷库一样,嗖嗖地往外刮着冰冷气儿,现在好歹回家有了个盼头,就算叶生还是不跟他说话都没关系。
叶凡高兴地吹起了口哨,用时断时续还找不着调儿的音吹《好日子》,越吹越带劲儿。
第二天早上闹钟一响,叶凡迷迷糊糊地就在床头柜上摸他那用了好些年,漆都掉了一半儿的手机,摸了半天没摸着之后,他睁开眼睛,顿悟一样明白了自己不是二十八岁带着一干小弟砸人场子的凡哥,而是十八岁连胡渣都稀稀疏疏的毛头小子叶凡了。
套上衣服之后,他出了房间,餐桌上搁着一碗冷掉的豆浆、两根油条和一个馒头,腌菜也都好好地摆着。
叶凡看着这早餐,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儿,有点儿苦有点儿甜的。
挤好牙膏,把牙刷塞嘴里,叶凡习惯性地抬眼看镜子,看着那张像他又不像他的脸一阵神游,回过神来,叶凡三下五除二收拾干净自己,把早餐吃完把碗刷好,带着钥匙和钱包就出门去了。
这街道和十年之后比,却是有着天壤之别,这会儿还没有建起多少高楼大厦,阳光能越过这边楼房的顶楼一直照到对面一楼的屋里,到处都亮堂堂的。
马路是窄了点儿,可关键是它不堵,十年后这条路堵起来那阵仗壮观的,跟一有国家领导人视察,全城人开车出来围观一样,遇上点儿急事儿,就算你求爷爷告奶奶都没用,在堵车面前,人人平等。
这条街从街头逛到街尾也没有找到招工的告示,叶凡想了想十年前那会儿的经济状况,于是扩大了搜索范围,在离他家三条街的一家市找卸货员,叶凡想也没想就报名了,这货虽然累点儿,但是只要有力气就能干,工资还是日结,心里踏实。
这么着一上午就过去了,经过面试,叶凡凭着那孱弱的肱二头肌和一股子愣头青不怕吃苦不怕辛劳的气势唬得那经理一愣一愣的,当即被聘用了。
其实,也就是一临时工,不用签什么特别正式的劳动合同,定了个甲方乙方条款什么的,你满意我满意就成。
大致看了条款,叶凡草草签了字,和这家市订了两个月的合同。
叶凡知道自己大学没戏,但是心里还是留着这么一个念想,你说这人都能一闭眼一睁眼就回到十年前,指不定这高考成绩也跟着这么突然一抽,抽出了个三类或大专来呢?
为了能拿工资,叶凡把从明天开始的工作推到了当天下午,跟着俩五大三粗的汉子来来回回倒腾了五六遍才把一车上的货给卸完。
和叶凡一块儿干活的都是老老实实的农民工,不懂得挤兑人,见叶凡不及他们壮,偶尔还帮衬一下。
这天工作结束,叶凡拿到了他第一笔工资——十块钱整,这搁十年后,打乞丐人都嫌你寒碜,可现在物价不一样,十块钱都够买上一碗红烧肉还带有余钱。
叶凡接过钱的时候,手都在抖,这是他第一笔正正规规清清白白的钱,用他的力气和汗水换来的钱,带着些微刺鼻气息的油墨味儿在他闻起来丝毫不逊色于什么五号,甚至更香。
叶凡把钱对折了放进自己的贴身口袋里,带着一身酸痛回到家。
到家的时候,叶生已经坐在桌子前吃起来了,叶凡洗了手,添好饭出来,叶生的酒已经喝了小半杯了。
平日不怎么干活,猛地力,叶凡有些吃不消,拿着筷子的右手抖啊抖,连粒花生米都拈不起来,左手也好不到哪里去,端着碗一直颤,要不是抠着碗沿,真能给摔了。
叶凡满脑子都是挣了钱的喜悦,他没有注意到叶生放到嘴里忘了嚼花生米,兴冲冲地说:“爸,我今天找着工作了,大伙儿看我年轻都帮衬着我没怎么让我干重活儿,哦对!”
说着,叶凡放下手里的碗筷,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汗水浸湿的十元钱放在叶生面前,他抽抽鼻子,“不算多,但我就干了半天,明天钱肯定能拿的多些,等我攒攒,够钱了再请您下馆子。”
叶生没有看那十元钱,也没有搭腔,还是自己喝着自己的酒,自己吃着自己的菜,叶凡看叶生这样心里也憋闷,但是一想好歹老爷子还活生生地坐在自个儿面前,最后那一丁点儿不满都随着烟消云散了,他又重新端起碗,慢慢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