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说吧,如果你从家里到了梅峒,是到了北京。
你从家里到了汉口,就是到了法国。
所以你这个李家祠堂,同他那个李家祠堂,八竿子打不着。”
“难怪,你看他那怪样范,老不老少不少的,一只金丝猴。”
他的意思是,李普曼的黄头发别出一格,实在有失人形。
他大体明白了法国是怎么回事,还是克制不住强烈的李家意识,说着说着就说起了李氏家谱,一心想知道李普曼是出于哪一脉。
听说对方与哪一脉都没关系,便连连皱眉,显得很不满意。
他还捧出一个罗盘,摆在门槛上说风水,说到左青龙和右白虎的含义,还有朱元璋和赵匡胤的祖坟——好像老外对这些皇帝也应该耳熟能详。
这当然害苦了我。
风水之事我用中国话都说不好,如何能将其准确外译?好在李普曼善解人意,听我左一个luckdirection(吉利方向),右一个luckdirection(吉利方向),虽知是偷工减料,但并不挑剔,聚精会神半猜半听,最后眨一眨眼,说法国人也玩这一套,不过不用罗盘,而是用水晶球或者咖啡渣。
这证明他大体明白了青龙和白虎是什么东西。
中午时分,有根家的邻居招待篾匠,办了一桌好菜,顺手加了三双筷子,热情邀我们入席。
席间还有乡干部一人,主家父子两人。
一杯谷酒入口,乡干部就与篾匠师傅发生了政治争论,好比民间论坛开幕,立刻引起李普曼的兴趣。
乡干部说邓小平比毛泽东骜。
老篾匠说毛泽东比邓小平骜。
乡干部又说周恩来也骜也不骜。
这些都还算好译。
“骜”
就是好,就是能干,就是本事大么。
接下来,老篾匠说:毛主席是个鲤鱼精,最会刨塘;邓主席是个蜈蚣精,最会开路;胡主席是个老虎精,最会蓄林子……让我一听就头大。
要说清楚鲤鱼精代表水利建设,蜈蚣精代表路桥建设,老虎精代表生态保护,得有点耐心。
李先生这一次没怎么笑,肯定有点晕头转向,或是深思多神论(鲤鱼神、蜈蚣神、老虎神等等)去了。
这也难怪。
别说是老外,就是一个同胞,如果不熟悉乡村这些年的变迁,要会心于老篾匠的比喻和概括也绝非易事。
正像我们不曾亲历西方历史过程,要读懂他们的各种理论,大多只能一知半解。
我尽力而为,有时候译三分,说七分,对翻译规矩不能过于泥守。
我译到女人吃饭不上桌,立即注解这个女人生气时也可能打老公;译到有些农民信上了耶稣,立即注解他们有时候也会求助道师与和尚。
关于乡上侯主任的故事当然最难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