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觉得让一个与陆昭有血亲之仇的人坐在这个位子上,虽然符合国家利益,但却有些不近人情。
更何况陆昭当时把唯一知道陆衍死因的人证也交给了自己,这是摆明着不想波及到朝中,令皇室难堪,最后选择自执白刃,乃至于用与尔俱亡的手段来处理虞衡。
其实其他人当大铨选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没有虞衡效果好。
但只要陆昭还相信他,在这件事上他可以不那么坚持。
不过她手执长刀的姿态,当真如晴雪生光,芒角生寒,所谓一纵则三军白首,一横则千里缟素。
实在是漂亮。
元澈终于从座上起身,走到虞衡身前。
对于一个鲜活生命的逝去,他无力回天,对于一场战争带来的苦痛,他责无旁贷。
只是对于虞衡出言中伤,乃至于威胁到他与陆昭之间的信任,他深恶痛绝。
“宵小可恶。”
脱口而出的是极尽冷漠的评价与不加掩饰的厌恶,“今日之事,原本你大可脱冠戴罪于灵前,料想陆家亦不会过多为难。
只是你巧舌如簧,故意狡辩,甚至扭曲陆衍的死因。
如今结果,实属咎由自取。”
元澈说完又走到陆昭身边道:“郡主痛失血亲之心,孤能理解。
只是今日是大殓之礼,五日后又是纳降吉利,血溅灵堂,多有不祥,郡主可否暂止兵戈。
待过了纳降之礼,郡主要杀要剐,孤绝不过问。”
说完元澈慢慢执起她的手,在试探之中,从她的手中取下了百辟刀。
陆昭闻言渐渐泪光盈目,连同眼尾鼻稍都如淡染丹蔻一般。
虽然放了手,但她目光忽转为凶狠,厉声道:“今日且容你苟活,但若要共居江东,断无可能。
若再让我陆氏族人看见你一眼,无论脔刮生割,皆是你的下场。
只恨江东五氏七姓那么多好男儿、大丈夫,竟皆死于汝之手!”
此言一出,虞衡便已吓得手脚发抖,即便没有抬头,他亦能看到周遭投来诸多仇恨的目光。
元澈看到眼前这一幕,知道虞衡再也不可能踏足江东了。
他也终于明白,那日陆昭为何要去柏梁殿,要那份白石垒战死将士的名单了。
而在顾孟州府上所住的那几日,挑起这些南人共愤之情,对于眼前这个慧若舍利弗,知欺辩才天的郡主,是多么的轻而易举。
窗外浓云滚滚,似将有瓢泼大雨降临,因此大殓匆匆礼毕。
陆昭回到自己的阁中,阁内没有点烛火,因外面的阴雨,此时室内如同黑夜一般。
她端坐在镜前,镜中的人黑鬓、长眉,端的是好年华。
她被家族供养,便理应站在家族的立场,为家族发声,从未敢有一日懈怠。
只是今日当太子握住她手腕的那一刻,她仿佛觉得她也可以听到自己的声音,也可以有自己的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