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玦眼皮微微抬了抬,想要说话,却被轩辕打断了。
“咱们这些人出身世家,见了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就自以为可怜自怨自艾起来,可仔细想想,从来都是我们决定别人的生死荣辱,倘若说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倒也不为过。
但民间的疾苦,我们真的想过么?”
轩辕苦笑,“朕之前与那‘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又有什么区别?”
周玦淡淡道:“陛下说了这么多,不会只是想点拨臣仁者爱人的道理吧?”
轩辕随手打开几分折子:“沧海桑田,人心思变,这世上哪有什么是不会变的?这十几年过去,你没变,朕没变还是勉之没变?有的时候,这并不是坏事。
若不是有勉之这样的臣子,朕如今还不知道是暴君还是个昏君。”
他伸手搭上周玦的肩,“多年前秦子阑让你心如死灰变成另一个人,如今他又在这把灰上碾了一脚。
朕现在就在想,会不会还有一个别的什么人……”
“把这把灰再吹散了,一了百了么?”
周玦讥讽道。
轩辕摇头:“枯木尚能逢春,死灰为何不能复燃?”
周玦并未搭话,他心里知道轩辕费这般口舌乃是一番好意,不过……
“世上千百事,说到底不过机缘二字。”
周玦轻道,“臣半生算计,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福气。”
轩辕也不再多话,径自看起奏折来。
周玦在一边看的分明,别人的都是草草而过,鬼画符般勾个圈,碰到一两份顾秉的,那就得前前后后看上个十几遍,再用飞白书细细回了,时至今日,周玦才见识了什么叫做笔底春风……
“臣出去骑会马。”
周玦突然道。
轩辕笑眯眯地看他利落身姿:“也好,吹吹风清醒清醒。”
周玦攥着缰绳,举头看万里青空。
明面上不动声色,但轩辕说的每一个字都狠狠地砸在心上,血肉模糊。
他那种人,从来不会做无关紧要之事,方才那幕感天动地的君臣交心大戏不过是暗示他周玦——秦泱十有八九就是那突厥的内应,你周玦不要试图保他。
周玦苦笑,事到如今,他又怎么可能去保他,又哪里有什么资格去保他?
忘尘叟的身世也不知道轩辕知道几分,但无疑他几次试探,都在暗指他与忘尘叟之间的暧昧不清。
枯木逢春、死灰复燃……忘尘叟与自己看起来是毫无关联的两个人,一在庙堂,一在江湖,除了游戏花丛名声浪荡外很难想到什么共同之处。
可周玦心里知道,他们两个人太像,像到不能走得太近。
一样思虑繁复,一样身世苦楚,一样孤芳自赏,也一样自矜自重。
忘尘叟从未允诺过什么,自己更不曾开头点破,两人间的缘分,最多也不过是一时兴起的春宵一梦,随即便是千里万里的明月天涯。
谈什么厮守。
两行大雁横空过,不知道传的是谁的锦书。
第14章频做凄凉塞上声
周玦觉得自己是个废人。
白日轩辕与独孤他们忙着排兵布阵,自己躲在马车里傻眉瞪眼。
夜里轩辕与独孤他们忙着分析敌情,自己缩在营帐里埋头大睡。
这几日,原本艳阳高照的天气被湿冷阴雨取代,本就不快的行军更加耽误下来,十万人马如同长虫一般在荒野里缓缓蠕动。
暴雨如磐,电闪雷鸣,周玦缩在锦被里,捂住双耳。
这世上纵是轩辕周琦这样亲近的人都不会知道,自小志向远大、才略无双的周家二公子,如今位高权重的尚书左仆射周玦竟会害怕打雷。
明明紧闭着双眼,周玦的眼前还是闪过无数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