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氏二十岁上没了丈夫,当时女儿亦珍只得三岁。
曹氏夫家早没了人,娘家只剩几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她们孤儿寡母,家中三两个老仆,一点积蓄,如何能在寸土寸金的京城立足?曹氏思来想去,觉得不是长久之计,遂变卖了在京郊的小宅院,带着女儿亦珍,同不愿离去的老仆一家,千里迢迢往松江府投奔姨表舅亲而来。
怎料到了松江,才发现姨表舅一家早已是人去楼空,听说是女儿嫁了泉州一个富商,举家迁往泉州去了。
曹氏无奈,又不想女儿亦珍再受那长途奔徙之苦,便歇了投亲的念头,在松江华亭景家堰沿河置了这座两进的宅院,定居下来。
这曹氏旁的本事没有,却能烧得一手好菜,寻常的蔬菜蛋肉,交到她的手里,也能置出一桌极其丰盛的菜肴来。
偏偏曹氏却道这不过是妇人内宅的寻常手艺,实是没有拿出去谋生的道理。
可是家里这点积蓄,买了宅院,便也所剩无几,早晚有坐吃山空的一天。
曹氏同老仆一家商量再三,最后决定每天由曹氏先在内宅做好了茶水和茶果,然后由老汤头在谷阳桥桥头支个茶水摊,卖茶水点心,挣点过日子钱。
彼时亦珍年幼,只会跟在母亲曹氏身后,模仿母亲的样子,从新鲜果子里将个头小,卖相略次一等的挑出来,放在一边,时时还会得偷吃一两个果子。
曹氏也不拘着她,任她在一旁玩耍。
日子久了,耳濡目染,亦珍竟也将母亲的手艺,学了一个大概。
曹氏本打算让女儿继续无忧无虑地过一年,待满了十四岁,再手把手地,将自己娘家嫡支传下来的厨艺教给她也不迟。
不成想,开春以后,她染了一场风寒,虽延医问药,却一直不见大好,总是反反复复。
因少了曹氏拿手的乌梅汤,茶摊的生意立时便萧条了很多。
眼看着家中现银一点点少了,曹氏心中焦虑,强撑病体,起来操持料理茶摊的活计。
亦珍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母亲是这个家的主心骨、顶梁柱,若是母亲有个三长两短……亦珍想都不敢往下想。
她不能流露出自己的茫然彷徨来,教母亲操心,只独自在夜里思来想去。
想了两天,亦珍忽然有了主意。
她跟在母亲身后,看母亲如何挑选材料,精心烹制茶汤,看了十年之久,这些步骤早已深深烙印在她脑海之中,弗如由她接替母亲,烹茶熬汤,不致使家里的茶摊无以为继。
亦珍觉得此事可行,遂小心翼翼地,趁在母亲床前,伺候她吃药的间隙,把自己的打算,同曹氏略略提了提。
曹氏沉吟片刻,竟是点头应允了。
“不过为娘有两个条件,你需得答应,不然此事便作罢,从此休得再提。”
曹氏说这话时,面上颜色十分严肃。
亦珍点一点头,“母亲请说。”
“出门在外,要听汤伯的话,不可因见了草市繁华热闹,便擅自跑去玩耍,此其一;遇事切记不可强出头,宁可忍一时之义气,回来再做商议,此其二。
你应,还是不应?!”
“母亲,女儿省得。”
亦珍跪在母亲床前的踏脚上,轻轻握住曹氏的手,“女儿答应母亲,一定做到。”
曹氏这才露出微笑,用略微枯瘦的手,摸了摸亦珍的头顶,“我的珍姐儿长大了呵……”
亦珍得了母亲曹氏应许,一晚都没睡踏实,天蒙蒙亮便起来了,轻手轻脚地下了地,自己到后院的井里,提了半桶水上来。
亦珍倒了一半水在后灶的镬子(半圆底大锅)里,生了火,将半镬子水烧开了,用葫芦瓢舀了一点,兑在盛了井水的青色粗瓷碗里,以杨枝蘸了用细辛并茯苓、荷叶等药材,连同青盐,一并装在竹筒内,焖烧得来的牙盐,和了柳枝、桑枝等熬的牙膏,细细地擦了牙,漱干净后吐在后院院角一处青石砌成的小池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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