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杰希觉得这问题十分之难答,但方士谦理应是这世间最了解他的那个人,所以并不会问他答不了的问题。
他也不想反问方士谦为何要金盆洗手急流勇退,那理由他们心知肚明。
所以最后有医神之称的男人只是俯下身来,露出一个惯常温润风流的笑容,轻轻亲吻了他额角。
“辛苦了,杰希。”
抱歉拖你入这风雨江湖,推你到这嘈杂高位,迫你求那荆棘王座。
教你……无从得窥真心。
可真心真意又是什么呢?是冰火交融,热烫灼痛中见真知?还是睥睨来往,无所不为,都有个人纵着宠着?他曾以为方士谦对自己就是真心——也未必就不是,手牵手地教引着,如沐春风地哄掇着,直至一日将他推上微草掌门的位置,问方士谦,他答,“因为你强。”
但这强似乎并非微草所需。
他幽玄莫测变化多端的少年意气,也终于在潜移默化里,成了今日的沉稳慎独。
没疯过就已凝冻,没爱过就已苍老。
而各门各派,够资格荣耀碑前论剑,入天下之盟的高手,又有谁不知道张佳乐和孙哲平那一档子事?昔日百花谷二位当家,简直代言了全江湖的风流不羁倜傥无双——也或者是叶修——那时他还叫叶秋——摇着头说的:“不要脸。”
方锐特别天真地抢在张佳乐之前反驳他,“要脸有意思吗?”
林敬言特别遗憾地叹口气教自家小神偷,“重点错了。”
“哦,对,老叶,这话谁说都行,居然被你说了——有意思吗?!”
武林第一狂剑士和第一暗器大师笑而不语,特别镇定,特别不要脸。
当年天下之盟,对月纵酒,宴开于野,谁都想不到,各大门派的主事者,江湖中最厉害的那些人,每一个都声名华丽足以传世——每年有这么三天,他们会聚在一起,找一个最僻静的地方,打一场最无所顾忌的架,喝一回最酣畅淋漓的酒,没人围观故此也不用姿态完美给全江湖看,更不必勾心斗角地拿场面话贬低彼此的智商和情商。
该说不该说的他们会说一说,聊一聊,做一做和看一看,然后心照不宣地埋进心胸,再回去那个一派宗主的壳子里,继续你算我计地图谋下一次的天下第一。
豪情壮志与脆弱天真,其实未必不能共存。
当年那一场……其实是方士谦带着他去,到底也没人敢看轻这年轻轻的小掌门。
王杰希生来爱静,方士谦常笑他连自言自语声音大了都能吓着,同辈里他又出色过头,别人都拿他当大神看,想不端着,也实在有点放不开跟前辈们谈笑,只觉得被那些灌进耳朵来的掌故风话闹得他脑子里轰轰的。
然后他就看见了张佳乐和孙哲平。
忘记了起哄的是哪一个,反正挤兑着也笑闹着,非要那两个人喝个交杯。
王杰希有点吃惊,觉出方士谦轻轻捏了他手一下,他抬头去看,年轻的医神唇边带笑,目光投在人丛深处,却不知在想什么。
那时候的张佳乐就穿着红,胜血的踯躅红,奈何山茶有那么明艳没那么骄傲,他是孔雀翎的明光照大的芬芳热土里养出来一支血罂粟,张扬跋扈地敞亮着,再不肯在意任何人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