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好笑,又有些沉重。
身边的人总比他更在意他的身体,这让深知自己身体状况的他有些心疚。
“韩医丞妙手回春,只这世间,总有人力所不及的重症。
若事不可为,那便是天命如此,还望韩医丞不要挂怀。”
韩主医听得一愣,上身猛然前倾:“韩某一定会尽力而为,戏处士勿要心存死志。”
戏志才哭笑不得:“我并非心存死志……”
“还未到最后一刻,就已想好了身后事——还让其他人不要为你的死挂怀,这不是心存死志是什么?”
戏志才缓缓收起唇角的笑意。
韩主医长叹一口气:“情志化病,但情志也可解病。”
他望着被关紧的竹蔑窗,似在回忆:“我行医多年,见过不少奇闻异事。
凡能在凶险病灶下逢凶化吉者,皆拥有强烈的求生之念。”
“其中有个垂髫幼童,予我的感触最深。
当年,他在热病中几乎丢了性命。
我与其他医工都以为他活不了了,却没想到,他在弥离之际,用仅剩的力气抓住我的衣袖,让我在他人事不知的时候,施针替他留住一丝清明。”
戏志才静静地听着,眸中微动。
“后来,每次幼童醒来,都会提出同样的要求……如此持续了一周,他竟从死中求生,意外地活了下来。”
记忆仿若回到了多年以前,韩主医神色难辨,似悲似喜,“可这并非结束。
因为长期的高热,他的身体受到邪毒的侵害,腿脚已失去知觉,怕是下半生都得躺在榻上。”
竭力坚持却得到这么一个结果,未知是幸事,还是积迭的不幸……戏志才眼中的波澜尽去,现出几分似怜似嘲的暗芒。
“我怕幼童惶惑心丧,不知该如何安慰……幼童却郑重其事地告诉我,‘尽小者大,积微者着[3]’,既然他的背脊没有收到外伤,那便有康复的希望。
他曾在梦中见过一个同龄的女童,因为摔伤了背脊,从此不良于行。
但那个女童坚持特定的训练,最终一步步站起,行走,直至在苍穹下奔跑。
他坚信‘人只要活着,持之以恒地在正确的方向上前行,不管走得再慢,都有实现希望的那一天。
’”
对着蓦然怔忪的戏志才,韩主医露出叹服的微笑,眼角挤出细小却满足的纹路:“让受损的腿脚重新恢复行走的能力,岂会是一件容易的事?最开始,不管幼童怎么努力,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徒劳。
他一次次摔倒在地,被扶起之后也不恼,总是笑呵呵地与我说笑……他的家人甚为心疼,却也无法左右他的决定。”
“后来,幼童找人做了两柄形状奇怪的木条,把它称作拐,借着木条锻炼……有一次我忍不住问他,‘如果梦仅仅只是梦,是不可实现,无法复刻的,那怎么办’。
他第一次陷入沉默,在我后悔不迭的时候,他认真地对我说‘活着就是赚到,如果做不了陆小凤,那就做欧阳明日’。
我不知道陆小凤和欧阳明日是何许人也,却能体会到他藏在坚毅之下的坦然。”
“好在,经过半年的努力,他终于成功站起。
他没有因此而忘乎其形,继续锻体,继续让医工们为他针灸腿部。
大约两年之久,他彻底康复,从此骑马射箭,提枪舞刀,都不输于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