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流光之下,青年以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佯咳一声,掩下那微不可查的弧度。
尔后兀作波澜不惊,尽力摆出长辈派头,指指曲静胜身后的帐篷油布,嗓音压得只能在彼此耳中流淌。
“帐内燃着烛火时,这会映出身形。”
曲静胜微愕,她其实早从家中长辈口中知晓许多军中琐碎。
油布漏影她当然知道,方才她也没准备做什么,只是净面而已。
不过还是佯装无知的承了徐倓好意与细心,拿出长辈最喜欢的端雅谦卑面孔,“多谢小舅舅,万幸得您提醒,否则该不好了。”
徐倓果然很满意,冲她微一颔,转身大步离开。
曲静胜重新回到帐内,径直合衣躺下。
乍然来到陌生但安全的处所,四肢百骸疲累至极叫嚣着要休息,脑中却清醒无比。
翻来覆去半晌,始终酝酿不出睡意。
睡不着便爱胡思乱想。
曲静胜以手背覆在眼上,喉间不经意溢出一声短促轻笑。
她想起了先前在庆王大帐里,众人争先劝说庆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暂时摒弃旧怨放王瑛一马那一幕。
庆王当时那脸色……
啧。
可真有意思!
曲静胜放下手,黑暗中露出一双盈满讥嘲与促狭的桃花眼。
说出来旁人可能不信,其实被母亲康和郡主抛弃,曲静胜心中并无多少怨恨。
强权下游岂有自愿。
康和郡主看上去能选择,实际上也只能如此选择。
当时情形,景佑帝随时可能用他们四姐弟威胁庆王。
庆王乃至随他征战四年的部下都不可能同意为了他们四个几乎没什么感情的外孙,放弃即将到手的至尊之位,可又不能在明面上弃他们于不顾,否则传出去让世人如何作想庆王。
——一个为了权势罔顾孙儿性命的反贼。
未来的君王不能沾上这等不堪名声。
为了破局,唯有康和郡主这个当母亲的亲自出面请命放弃他们,方能避免陷庆王于不义。
康和郡主没得选。
有人夸她大义就有人骂她狠毒。
康和郡主悬在天下无数口舌之间时,庆王安然隐在人后,用别人的牺牲滋养自己的血肉,距离皇位又进一步。
早在抓住王瑛把柄那日,曲静胜便在遥想今日了。
夫妻同体,她就是要用伤害过的王妃的王瑛做刀,把刀尖戳到庆王身上,要亲眼看看高高在上的庆王被架到康和郡主同一个位置时,可还会念着那套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结果……
一个王瑛而已,便钓了出未来的一国之君与庙堂朱紫的虚伪嘴脸。
成大事者果然不拘小节。
曲静胜再度讽笑出声。
笑着笑着人又怔怔的,开始出神。
她自生下来便同庆王与康和郡主等人捆在一条绳子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有机会惩罚他们来平息自己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