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益州都司大着胆子举刀冲过来时,白裘公子好像支撑不住地倒退一步,陆膺松手,下一瞬间,他盯着陆膺,错也不错地死死盯着,没有人能形容被一条毒蛇刻入骨髓的眼神是什么样的眼神,下一瞬间,在无数衙役的惊呼声中,白裘公子灿然一笑,直直后倒,窗外,是滔滔晋江。
益州都司冲到窗边,只听到无数惊叫,湍流很快吞没那一抹白色,他身后“扑通”
一声,却是那和白裘公子搏斗的好汉倒在地上,鲜血多得叫这位老都司心肝颤。
却见那位经常出入州牧府出谋划策的小娘子飞快过来,刺啦几下把好汉身上的衣服扒了个干净,一把摁在好汉流血最多的一处,飞用布帛摁住,都司看着都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地觉得痛。
看到鲜血不再渗出,这小娘子却顶着颊侧溅到的鲜血抬起一双清冷的眼睛“劳驾,请到官学请向大夫过来,并到城中向氏医馆,说有许多人受伤,他们自然会知道派人带东西过来。”
向意晚赶来之时,即使见识过大风大浪,也为眼前这一幕皱眉,他今日本是来参加官学开办,身为益州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他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看到岳欣然一头一脸的鲜血,他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三步并做两步赶过来,岳欣然摇头,一指草草处置过的陆膺“不是我。”
向意晚放眼看过去,大抵因为岳欣然在,这许多伤员都草草止了血,流血不多的伤口也尽量避免了污染,他立时吩咐道“派人去医馆取”
不待他说完,他在益州收的四个弟子已经带着许多东西赶到了。
向意晚动作迅地止血,用消毒的布巾开始包扎,其余学徒尽皆熟练地分开行事,先判断伤势轻重,再按缓急进行处置。
忙碌完,他才一搭陆膺的脉搏,朝站在身后的岳欣然道“放心吧,其实外伤不深,你止血及时,性命无碍,倒是他身上的毒”
以那白裘公子行事,软剑上淬毒,真是半分也不意外。
他看一眼岳欣然,低声而快道“乃是宫中独有。
我开付方子,他身子强健,睡上几日自然无碍。”
岳欣然诚恳道谢,便索性坐在陆膺身旁的胡椅上,说不尽的疲惫涌上心头,看着那扇被撞开的窗户,又说不尽的沉重。
看到陆膺与之不死不休的模样,再结合种种蛛丝马迹,岳欣然已经再无怀疑那白裘公子的身份杜豫让,杜氏嫡支嫡子,景耀帝的亲表弟,身份贵重,更在诸王之上。
如果杜豫让死在益州,确实会引来杜氏的雷霆震怒,可岳欣然心中夷然无惧,那般的情形下,阴差阳错,你死我活,根本没有第二条路,现下封书海开办官学已解此局,一时半刻,景耀帝想用封书海,此事就绝不会深究到他身上,只这一条,便可护陆府上下平安,至于迁怒到她身上,岳欣然淡然一笑。
若是杜豫让不死才是真的大难临头。
陆膺的身份被他识破,以对方行事的阴损恶毒,还不知要怎么兴风作浪。
岳欣然心头风云涌动间,那些被包扎妥当的汉子却叫向氏医馆从上到下惊异不已,这样重的伤势,居然没有一个皱眉头,甚至现小命无碍之后,居然一个个就开始挤眉弄眼,互相朝岳欣然那头使眼色。
向意晚瞅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陆膺,看来这群打打杀杀的莽汉都是这家伙的手下了,啧,岳小娘子眼神不怎么样啊,说着,向大夫倒着酒精消毒的手一抖,不免倒了些在伤口,陆膺在昏迷中不由皱了皱眉毛。
一个肩头包扎妥当的家伙仿佛不经意间走到岳欣然面前,咳嗽了一声。
岳欣然抬头,对方伸手挠了挠脑门,仿佛想说什么,又期期艾艾。
岳欣然问道“阁下可是有事”
大汉灵机一动“嫂子,可以把胳膊还给我了吗”
岳欣然瞧着脚边那条被卸下、方才被她借来一用的胳膊
这家伙很快被还能走动的同僚拖过去暴打了一顿,话唠绑得跟个红白粽子似地溜达过来“六夫人,那个,将军并非有意隐瞒,实在是我们”
岳欣然看了一眼四周,陆膺这些下属虽然只有几人能够走动,看起来似是散漫游荡,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将这一层茶楼牢牢护了起来,她与陆膺身周更是没有闲杂人等。
不待话唠说完,她平静点头道“你们追查茶砖至此,可是在北狄收到什么消息”
陆膺没有死在北疆,却选择在草原隐姓埋名三载之久,其中有什么缘故,不难揣测。
反正将军身份都暴露了,话唠索性一气儿把将军的老底儿给抖落了干净“当初在亭州,老国公巡边,便已经觉察到北狄动向,他一面准备上书,一面要就地召集军旅应战,那一日”
话唠语声中少见的沉重“将军初次巡边,二将军、四将军本想带他历练,便领着将军、与我等斥候一道前去查探,将军斩杀了北狄一路前锋,本自欢喜,回程之时,却忽然见亭关大火冲天,守关的都换了人,二将军觉得情形不对,未见老国公,他们谁也不放心,二将军吩咐四将军带着将军远远相候,他亲自领军前往查探。
我等一直未能等到二将军回来,四将军便与将军一道,隐匿前往亭关查探,却见二将军的人头挂在城头,上边已经换了北狄的人后来,北狄大军杀来,亭关已失,又无主帅,四将军与将军一直被追杀,不只是北狄,还有许多莫名其妙的势力一次途中情形危急,四将军推了将军上马,自己断后,也再也没能回来。”
岳欣然虽然当初就已经猜到了亭关之失必有蹊跷,却也没有想到事实真相的残酷之处尤有过之。
彼时陆膺才十五岁,魏京的小世子,鲜衣怒马鲜花着锦,高高兴兴第一次去巡边,期望如同父兄般顶天立地,人生这样的陡然转折,却也太过惨烈。
她转头看去,陆膺眉宇微颤,浓睫上隐约有湿意,似今日一切又令他想起噩梦一般的过往,梦境中亦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