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者斥责窦光鼐,阿桂和珅力保浙江无亏空,指摘窦某好名沽恩诬人清白,今窦光鼐已将该省府库擅自挪借民间银两充实库存的借据封寄朕处,和珅仍旧替浙省说话,你们已经陷朕于不明,扫了朕的体面,还敢虚词哓哓置辩!”
和珅慌得头碰地砰砰有声,说道:“奴才见借据只有一张,孤证不立,所以恐有言过其实处……”
“一张?你放屁!”
乾隆近前,很像要踢和珅一脚的样子,又止住了,“他寄来的是一张,手里握着三百张!
下头拆烂污,你也拆烂污,哄着朕高兴天下太平!”
和珅再不敢搭一句话,只鸡啄米般连连叩头。
乾隆却仍没完,接着道:“发旨给福康安,暂时不必来北京,即着从洛阳启程,星夜赶赴兆惠黑水营接掌抚远招讨将军印信,一路滚单报朕知道!”
说着,一拔脚穿殿,独自去了东暖阁。
三个大臣一个皇子被他撇在了西厅里。
起初众人都被唬蒙了,怔怔的不知所措,大眼瞪小眼愣了一会子,刘墉撑了一下臂道:“十五爷,这么着不成,我过去恳请皇上再思再虑。”
颙琰的脸色也异常苍白,看一眼不言不动的和珅,说道:“你们去只有火上浇油的。
还是我过去吧。”
刘墉感激地看了看这位阿哥,说道:“先劝皇上息怒,不要急着请旨说事……”
颙琰点点头,见和珅仍伏着不动,厌恶地转过脸,径自去了。
乾隆的脸色已不像在西厅里那样凶狠,几个太监颤颤的蹑着脚步小心侍候他,冷毛巾揩了脸又送上来凉茶,王仁跪在椅后轻轻给他捶着。
颙琰见他闭着眼,不敢惊动,只作了个手势令王仁退下,自己亲自过来替他捶背,又用手在他脑后风池穴、颈间肩上轻轻按摩,约半顿饭辰光,乾隆长长舒了一口气,摆手示意他歇手,喟然说道:“老十五啊……阿玛是不是越老火性越大了?方才的话,想了想,有些竟语无伦次……”
又叹,“唉……风雨流年、树犹如此……”
“皇阿玛……”
颙琰见他这样,本来满心惊慌不安的,转而又觉伤心悲凉,心里一酸,眼泪几乎淌出来,已经带了哽声儿:“您别这么想……听着叫儿子难过……前儿您练布库时候,三十斤的石锁还玩得转,气色身子骨儿不亚寻常四十岁壮年人。
儿子和和珅在一边私议,儿子说您能活一百岁,和珅说还不止,至少一百二十岁……咱们大清有您在,万年天下太平是稳稳当当的,您就是儿子们的靠山。
有您,再难的事儿总都能化解开的……”
乾隆由他轻揉细按,又透了一口长气,伸臂在肩胛颙琰的手上轻轻拍了拍,又垂下来,叹道:“痴儿,你也读过二十四史的,活过七十岁的皇帝自祖龙以来只有三个。
你说一百岁是孝心,他说一百二是奉迎……”
颙琰道:“不是奉迎,儿子听是真心话。”
“奉迎也好巴望也好,是真心就是忠孝。”
乾隆知道这个儿子,有时是很执拗的,一笑说道,“你是为他们求情来的吧?可以轻一点发落,但不能免。
一来他们确实有过,照规矩要整治,二来阿桂和珅都还盛壮,要时不时敲打提醒儿,别叫他们忘了自己的身份。
你明白?”
颙琰的手停了一下,忙又接着轻按,他这才明白,乾隆今日七分火气,还有三分是借机“敲打”
。
他过来,原是要辞“军机处”
阿哥当差的旨,为旨意拾遗补阙给众人说情是顺水人情的事,听乾隆这些话,心中不禁一震,卜卜急跳几下忙稳住了神,话语却变得更加轻柔:“儿子这才明白了……不过,刘墉没有过失的呀!
您瞧他的罗锅子,蜷得更像个虾了,人也消瘦得那样。
纪昀去了,他一个人干两个人的差使,听说每日只能睡两个时辰……”
“像虾有什么不好?侍卫不都是虾么?龙王也要鱼兵虾将么!”
乾隆已经完全平和下来,娓娓说道,“……再说,他是个汉臣,别人都受了处分,单留他一个,不成了众矢之的?——你大约也为一人独自进军机,怕皇兄皇弟们生出议论?”
颙琰一肚皮的忐忑狐疑过来,还没有“劝”
什么,自己反倒被劝醒了不少。